自從姆媽[媽媽]過世后，我就沒有回村里玩過了。初二在哥哥家吃過晚飯，就不知不覺走進村頭的北固停，踏上已經(jīng)擴寬鋪平的石板路。從“字庫塔”的路燈下到北癊廟這段路要是擱我小的時候，一個人是不敢獨走的，從路邊到山頂擠滿了高大的麻栗子，香楓，苦株樹，當然也少不了青松和衫樹。最粗的樹兩三個壯漢都難合抱。不用說晚上，就是白天也是陰森森的，現(xiàn)在全部是茶園了。村口的兩個大石旗鼓依舊整齊，對稱的立在兩旁，就像老虎的兩只大眼睛。族譜傳先輩是從吉安征戰(zhàn)過來的軍隊，在插旗為號的封地上，選擇村址時認定這里有虎形之威，是風水寶地便落戶于此，直到現(xiàn)在我們講的也還是軍話。雖然是過年，可是村里還是顯得比較冷清。這是因為大部分人家都搬到村外沿街的公路邊去做樓房了，村里的8·9戶人家還是分散住在村子的各個方位。只有那顆最值得我們驕傲的，型如巨傘華蓋，被我們稱為搖錢樹的老銀杏，還是一如既往的，百年如一日的矗立在村口迎來送往。
記得兒時每到過年，樹下是多么的熱鬧。小伙伴們打著各式各樣的自制燈籠，放著鞭炮。比著誰的新衣服漂亮，比著誰家姆媽做的新布鞋最合腳，一直玩到實在是困的不行了，才肯回家睡覺。
每到秋天樹上的銀杏果我們又叫它白果橙黃橙黃的，像小燈籠泡一樣掛滿了每一枝細小的枝椏。晴朗天氣，一陣秋風拂過，零星的帶下幾個白果，等在樹下的小鬼頭們，猶如餓狼撲食，搶喜糖一般上前哄搶。如遇狂風大作的天氣，那熟透的果子和著風的節(jié)奏，稀里嘩啦，噼里啪噠的像撒豆子似的砸下來。這個時候也不分男女老少，只要是有空閑的人，都會以百米沖刺的速度來到樹下，觀前不顧后，顧頭不顧尾的搶著撿白果。母子倆，姐弟倆對搶，頭碰屁股也顧不上誰是誰了，那場面簡直是亂作一團。風不停地刮，果子就不停的落下，砸著頭，砸著背，有時正好砸到婁子里。白果砸到地上，仁子早已從皮中炸出去老遠，性急的人就沖著那果皮搶，老是上當。老太太就在圈外慢慢撿著那白花花的果仁子，就是實惠。等果子曬干賣了，婆【奶奶】稱黃煙絲，大達【爸爸】打山芋酒，姆媽買鹽，我買筆和好看的花格子布書包就都有錢了，甚至于買一雙很稀罕的方口黑布面白皮底鞋都有了希望�，F(xiàn)在想來兒時的伙伴都有幾個英年早世了，仿佛昨日還在一起玩耍過，今日歸來卻不見故人。
過村中的朝門就到大祠堂了，顏·曾·孔·孟四大家族的曾家宗祠就在眼前。祠堂已被新一代的隊長，多才多藝的凡忠，收集`整理資料，裝裱`布置`打理的莊嚴肅穆，雖算不上精致，卻不失古樸氣派。夜色也掩蓋不了他的威嚴，抱門石鼓始終堅定不移地守護在祠堂大門的兩旁，見證著家族歷經(jīng)的風雨和他曾經(jīng)的輝煌。
曾聽婆說， 過去人丁興旺，取新媳婦進村首先要到祠堂來分大小，要是輩分小的媳婦，就是抱在手里的孩子她都得叫他公或太公的。臨村的舞龍隊，舞獅隊進村，首先就要到祠堂里來行完大禮，才能開舞。平時唱大戲，放電影都在祠堂里，很是熱鬧。 早期祠堂還曾經(jīng)是人民公社的糧站。后又成為中心完小，我幼小時，姆媽出門干活了，婆總是把我抱到小學陳老師那里討奶水喝，學校里幾乎是清一色的“和尚頭”，兩三個女孩就像萬綠叢中一點紅點綴其中。我只知道，70年代還住過二炮的部隊，哥哥在沒有上大學之前，是軍民聯(lián)辦黑板報的作者。春節(jié)聯(lián)歡會上，幾個小伙子頭扎白毛巾，腰捆土布帶，手拿漢煙桿，貼上假胡須。自編自演：解放軍，就是好，又割稻又栽田。幫助咱們戰(zhàn)雙搶，笑在眉梢心里甜。哎！哎！哎嗨喲！``````雖然表演水平不敢茍同，卻真切地體現(xiàn)了軍愛民，民擁軍的魚水情。
現(xiàn)在村里上了年級的長輩過世，都還要到祠堂里舉辦隆重的葬禮。大年三十和正月初一，男人們在祠堂里鋪八仙桌，擺六個盤子八個碗燒香磕頭，舉行拜祖宗，敬祖先的祭祀活動。每到這時大達總是催促姆媽，快點擺盤裝菜，否則人家祖宗都到位了，我家桌子還沒擺好。幽默的祥發(fā)叔馱著方桌在望崗上一邊跑，一邊叫著緊跟其后幫忙送東西的六女兒，快點，快點別人祖宗都在喝酒了，我家祖宗站邊上望著不讒啊，他一邊鋪桌子一邊向祖宗道歉，解釋來遲的原因。
曾家祠堂歷史上還有厚重的一筆，咸豐十年曾國藩率湘軍在祁門，歷經(jīng)十個月的苦戰(zhàn)曾經(jīng)在這里避過難。2011年3月17日，制片人曾海波率湖南電視臺《走讀曾國藩》攝制組來這里追蹤曾國藩的足跡，收集了古戰(zhàn)場，軍鍋菜等等大量資料。同時也將這個是乎被遺忘了的，古老質(zhì)樸的，蘊藏著久遠人文歷史的小村落推上了視頻。
離祠堂不遠便是我家的老屋，是給我起好名字就去世了的公【祖父】，開私塾的學堂。大門正對著老銀杏樹，望著漆黑的老屋，頓時感覺有些酸楚。婆，大達，姆媽，大姐還有大妹都已經(jīng)到‘那邊’去了，我們?nèi)忝靡渤黾薷鞅紪|西，哥住單位大樓。原來一大家人擠在這間老屋里過年，雖然清平卻也其樂融融。過去的一頁頁不停地在我腦海中翻啟......姆媽總是就著昏暗的煤油燈，沒完沒了的縫縫補補。臘月初婆就開始熬米糖，蒸年糕，做豆腐。在煎【油炸】豆腐塊上撒點鹽抹一層辣椒醬，那個色.香.味簡直無與倫比。從臘月28開始村里的人就不斷的來找大達寫門對，我就屁顛屁顛地爬上平時只有婆才能坐的靠背椅，趴在大八仙桌上幫大噠磨墨，每寫好一副就放到天井的長條石上去晾干，叔叔，太公們拎著對聯(lián)謝聲不斷的回家了，我心里美滋滋的，好像對聯(lián)是我親手寫的一樣高興。現(xiàn)在只有大門緊閉的老屋，獨自在這里無期的守候著。我不敢再想下去了，趕快去拜年吧。
隨著 一陣呯呯嘭嘭的響聲，一朵朵五光十色的煙花在夜空中綻放。尋著煙花的方向， 我走進了住在前頭屋的，雖然比我也大不了多少，卻要叫他太公---國平的家。哇塞！滿滿一大桌人，正在吃飯。上有八十好幾的老太公，下有剛剛上學的小重孫，四代同堂，好不熱鬧。由于多年未見，主人又是泡茶又是讓座，秩序井然的一個飯局，差點被我攪亂。太公家在村里算得上很有成就的家庭，夫妻倆人，艱苦奮斗，全力培養(yǎng)三個兒女，一個個都學業(yè)有成。飯后，太公和我聊起了這么多年來村里的變化：1979年，隨著鳳陽小崗村的十八個手印落下，我們村在老隊長祥水叔的帶領下，第一時間貫徹執(zhí)行包干責任制，人們的生活才慢慢走向了富足。從不出門的“老古董”，現(xiàn)在都出去打工去了，村口那一棟棟漂亮的樓房，百分之八十是打工賺回來的錢蓋的。后頭屋的人家?guī)缀醵及岢鋈チ�。過去是七十古來稀，現(xiàn)在我們村九十多歲的都有。原來考上學校的很讓人羨慕，現(xiàn)在大學生也多了。依托牯牛降，九龍池的旅游發(fā)展，村里也開了“農(nóng)家樂”。老祠堂和老銀杏樹一起被列為旅游景點了。正因為有如此的商機，太公就上山采靈芝，石耳，苦茶，竹筍。太婆就擺起了土特產(chǎn)攤，生意也是越做越旺。
不知不覺中已聊了幾個小時 告辭時，太公堅持要送我出村，走到望崗上我眷戀的環(huán)顧著夜幕中的村莊。平日里游客穿梭，父老鄉(xiāng)親進進出出，忙忙碌碌，孩子們背著新潮的書包一路嘻笑打鬧的景象已浮現(xiàn)在我的眼前。這就是生我養(yǎng)我的上曾村，離多遠別多久也忘懷不了的娘家。我無以回報，我只有報以一顆感恩的心深深地,默默地祝福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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