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鄉(xiāng)病
客居隆昌小城，夜晩總是比想象
來得過早。天一擦黑
懷鄉(xiāng)病就開始復發(fā)
癥狀:心悸、焦躁、失眠、頻出虛汗
嘗試著去附近藥房
配制幾味中藥
黨參、桂枝、麥冬、麻仁、炙甘草
葛根、甘松、白術、茯苓、熟地黃
……文火煎煮。用紗布濾去藥渣
趁熱喝下湯汁
幾個療程之后，病情仍不見好轉
我是一個被故鄉(xiāng)流放在外的人
飽受此病折磨多年
形單影只。過度疲憊之余
攬鏡自照，也只能用一囗原鄉(xiāng)的方言
為自己療傷
鳥背
一只野鸛在水稻田里
踱來踱去地覓食
細長的脖頸一上一下
咂出的一些小水聲
很柔軟
空闊的稻田闃無一人
早霧在不太寬的鳥背上
不緊不慢地散開
間或有過路的風撩撥
翅翼
野鸛這才停下來
抬起頭警覺地東望望
西瞅瞅
一只野鸛在水稻田里
認真地覓食
灰白的背上馱著遼闊的
稻香
理想生活
辟出二三分荒地，去馬汊河中
汲水、灌溉
用五齒釘鈀在土地上打格子
一壟壟、一行行
或種菜，或點豆
然后不管不顧，讓耐心
變得具體
在水邊搭置一間木屋，朝南
便于陽光進出
無須與人結識，也不需要交談
有水流聲和野槐上的啁啾
便知足
墻角下的苔癬，開始一層層變厚
像往事一樣擁擠
原夲蕪雜的生活，至此變得
簡潔與寧靜
黃昏時走出屋外，都能看見這樣
樸素的場景:一群山雀按時歸巢
灰白相間的翅膀，硬是把即將下沉的暮色
拽高了丈余
往事
終于等到了天黑，我和李二狗
肩扛自制的長長的篾罩，手里攥著電筒
在馬汊河邊的柳樹與槐樹之間
仔細搜尋麻雀
有的麻雀沒有鳥巢，只能站在枝干上過夜
亮光照射過去，也不驚飛
我倆躡手躡腳地靠近
一個打著手電，一個舉著篾罩
向下一劃拉，就能罩住一只麻雀
累了，就癱坐在河埂旁歇息
李二狗會用電筒照一照黑黢黢的河面
又站起身，向?qū)Π墩樟艘幌?br />一條破舊的劃子船正在
收藏月色
"我要是能順著光柱爬上那條船
再弄幾條魚，該多好呀"
李二狗興奮地說
貧窮的人活著，仿佛是一種掙扎
如今，那支手電筒早已不知下落
當然也就沒有了亮晃晃的光柱
李二狗已去世多年
也像是從那條光柱上
真得掉了下去
這些年
這些年過得平庸而謹慎
像隱士害怕喧鬧
喜歡下雨、霜天、黑夜
把早年寫下的文字翻出來
鋤銹、上漆。把她們一個個打扮成
像即將過年的孩子
一個人回憶、一個人飲酒
一個人擦洗傷囗、一個人掩埋苦難
一個人小悲小喜、一個人望著早逝親朋的背影
垂淚、默哀
一個人悄悄穿越中年
作者簡介: 楊驥，筆名非馬，當代詩人，1980年至1984年曾在舟山海軍某護衛(wèi)艦服役，期間開始發(fā)表詩歌作品，詩作散見《人民文學》、《詩刊》等報刊，曾獲李白詩歌獎等其它詩歌獎百余次，詩歌作品多次入選年度選夲選集與排行榜，著有詩集《楊驥詩選》《塵世帖》《意林居》三部。系江蘇省作家協(xié)會會員，現(xiàn)居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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