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幾天的下午時間，他在廣場地面上精彩的書法表演成了縣城一道獨特而靚麗的風景，吸引了不少過往行人駐足觀看。一層層圍觀的人們無不頷首贊許，擊掌稱快。觀眾在感嘆和贊賞的同時，不斷有男女老幼把一元兩元不等的面幣放進他旁邊的皮鞋盒里，也有賣文化用品的商店老板給他送來墨汁、毛筆、粉筆等書寫工具。他向他們雙手合攏一揖表示謝意后，又專注地在地上寫他的字。
他右手的手肢到腕關(guān)節(jié)處，下邊的手掌都沒了。我從他寫在地上的自我介紹得知，他是四川省雷波縣人，先天聾啞，三十二歲。但據(jù)我后來的了解和推測，他的耳朵大概還能聽見一點聲音，當然，這是他走了之后我才想到的。
他用左手寫毛筆字，反書、正書、倒書、順書、盲書（閉上眼睛寫字）皆能揮毫自如，瀟灑流暢。一色的行楷字體，繁簡相映，字體勻稱，首尾應(yīng)和，筆鋒蜿蜒，看不出半點尷尬的痕跡�？上译m然愛看書法作品，但我對書法鑒賞理論卻一竅不通，故不能把他精彩的書法技藝生動形象地描繪出來。但是我想，如把他寫在地上的字搬到宣紙上，落款，署名，印上精致的刻章，精心裝裱之后掛在廳堂里，也不遜于大家的手筆。
開始，我以為他根本就不會寫多少字，就為了混口飯吃苦練了那么幾個字罷了。但我錯了，你看他自己想了些字寫了之后，就開始到處找字寫了，周圍的商店名、廣告牌、學生手里的課本、觀眾手里的香煙等，凡是映入他眼簾的都成了他筆下的書法作品。我為我先前對他的懷疑態(tài)度深感羞愧。
圍觀的人越來越多，驚嘆之聲不絕于耳，往他盒子里放錢的也越來越多。但他好象并不太在意人們善意的“施舍”，而是聚精會神地寫他的字。越寫越神氣，越寫越神奇。當他寫好一個或幾個字抬頭看觀眾，得到人們的點頭認可或贊許時，他就會心地笑著點點頭，然后繼續(xù)寫下面的內(nèi)容，諸如“學書如做人，練字如養(yǎng)性”、“學貴有恒”、“天下無難事，只要肯攀登”等等。
手寫之后，他又開始表演他的其他絕活兒。先是把小楷毛筆夾在耳朵上，蘸墨，然后雙手爬在地上，俯下頭在地面上寫字，寫的是小楷，端正，有力。然后用嘴銜著筆再寫，同樣是小楷，也能正書、反書、倒書、順書，遒勁而不邋遢。后來開始用腳指夾筆寫了，先是一只腳寫，寫了幾個之后，觀眾中有人忍不住歡呼鼓起掌來，他也來了精神，便把兩只毛筆分別夾在左右腳的指間，左右開弓，雙腳同時寫兩個不同的字。成了，有人驚呼：“天才，真了不起。”有個初中生模樣的少年不停地點著頭，自言自語道：“太神奇了！超人！超人！真是超人！”
我一連看了他幾天的書法表演，但我沒有往他的盒子里放過一分錢，只給過他一支“釣魚臺”香煙。本來，當他用手勢向我表示要煙時，我是準備把一包煙全部給他的，但他向我要煙的目的只是為了寫“釣魚臺”三個字，所以他拒絕了我的一片好意，只抽了一支。
幾天后，一個愛好書法的朋友跟我談起那位在大街上表演書法的殘疾人，話語中盡是欽佩和感慨之意。他告訴我，那天下午在廣場上，當那殘疾人正在聚精會神地寫字的時候，人群中突然有人說：“寫這么好的一手字，怎么還要乞討。”殘疾人聽后，起身收拾起簡單的書寫工具，望了一眼說話的那個人，走了。人們一直目送他布滿塵土的身影消失在人群中，沒有見他回頭。
我相信那些圍著欣賞他的書法的人們，在往他盒子里放錢的時候，內(nèi)心一定是坦然的，像我一樣對他充滿敬意，絕不是擺出一副上帝的樣子。因為人們知道，再高尚的人生也離不開最起碼的物質(zhì)條件，比如吃飯穿衣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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