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一至，空氣便如粘稠的糖稀，壓得人喘不過氣。今年的夏來得晚，卻總歸是到了，一同到來的，還有載夢的“高考”。每當(dāng)這時，校門口便會多出許多焦灼的面孔，密匝匝圍住大門，手里攥著志愿填報指南，彼此交換著心照不宣的憂懼。我每每經(jīng)過，便覺那薄薄紙冊如押鏢的密件，沉甸甸的，壓得人肩膀也塌了。
此時大學(xué)里正逢期末，教室中學(xué)生們也埋頭伏案，筆尖沙沙作響。偶有綠葉飄過窗欞，竟也讓我恍惚記起昔日中學(xué)窗外，那漫天柳絮撲卷試卷的景象。
遙記自己作為新手入校那日，見一位新生獨自立于南湖池畔，竟將高考錄取通知書折成紙船，輕輕放入水中。我踱步過去，她忽抬頭告訴我：“高考時作文稿紙薄得洇墨，筆一落紙，便潤開一片模糊，真像心里化不開的愁。”她聲音微低，卻字字清晰，周遭霎時陷入一種沉沉的寂靜。我仿佛看見那薄紙洇開的墨痕，竟慢慢淹沒了多少少年倉皇執(zhí)筆的青春時光。
后來我又遇見她，櫻花樹下，她手中捧著一冊《楚辭》輕聲吟誦，書皮是舊牛皮紙包的，半卷在手，素雅得如一片新葉。春風(fēng)吹過，粉白的花瓣輕盈落于書頁之上，輕輕顫動著，如同無聲的句點，又像是新章節(jié)的啟首。
僅兩次的碰面，竟都使我印象深刻，漸漸也生出一縷探究與牽掛。再見已是又一次大考時節(jié)，她與同學(xué)圍坐，正用幾張厚厚的復(fù)習(xí)資料折紙船，笑語聲里，纖纖手指翻動如蝶，那些曾寫滿答案的紙張，在折痕里重新長出前進(jìn)的翅膀。
原來紙之為物，薄薄一張，載過多少沉甸甸的勞績與心機，最終卻還是輕輕浮起，做了載夢的舟筏。高考季里，生命不過是要把千鈞之重，折成一張輕盈之舟，輕舟雖小，在靈魂的深廣水域里，卻能向著未知的春江花月。
考場內(nèi)外的悲歡，最終不過只是紙上一痕墨跡，洇開便洇開了，而那紙船載著少年們，卻正悠悠地，航向比墨色更深更亮的地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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